长大的“味道”

□黎荷

友人来电说，长大有股浓浓的“大学味”。

友人曾长期供职于学校附近的一家政府机构，每当傍晚时分，他都要到校园里来转转，一天的疲倦，恼人的愁绪与烦忧，于宁静与祥和中，得以烟消云散。多年以来，闲暇时到校园里来转转，竟成了无论晴雨均不忍舍弃的习惯。去年底，受组织派遣，友人远赴鄂西北某山城履职。巧合的是，友人的新居恰恰被安排在一所大学校园内，这令友人很是欣慰——他可以与大学再续前缘了。这是一所大学的新校区，然而，当他欣悦地走进这所崭新的校园，置身于宏伟壮观的楼宇间和坚硬的水泥大道上时，他却再也感受不到大学独有的那种味道。友人在电话中表达了他的失望：这所大学虽崭新、时尚，但总感觉缺乏大学应有的味儿，倒像一所中学；长大校园虽然缺乏新颖，甚至有点破旧，却让人觉得有股浓浓的大学味儿。若说这所大学是一浓妆艳抹顾盼生辉的时尚女子，那长大就恰如套一袭青衫撑一把油纸伞在细雨中吟咏诗文的优雅文人。前者虽也算漂亮可人，然终觉清浅；后者虽衣衫简朴，然模样儒雅，其眉宇间自有一种超然的神韵。

友人来信引起了我的深思。

我也有到大学转转的习惯。与其说是散步，不如说是闲逛。无论走到哪个城市，只要有兴致，有闲心，总要想着法子去大学校园里逛逛。我发现，无论在哪里，校园都是富有灵性的地方。这里不仅有鲜活的生命之真，也积累了历史和传统；不仅流淌着文化的精神，也能感受到时代的脉搏。我也常于日色阑珊之时，甚至也会在某个周末的白天，像游客一样踱进自己服务的校园，漫步其间，以陌生人的眼光，重新打量她，阅读她，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三千载前人的气息似乎在树丛里、楼宇间、灯光下穿梭流动，这气息深邃、厚重、博大和优雅。这就是我们视如珍宝的传承，也是我们为之努力奋斗的一切内涵与理由。

从枝叶缝隙间筛落的岁月流光中，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历史地理条件赋予给她的深邃与厚重的气质。“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抚有蛮夷，以属诸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三千多年前，楚国先民即在此披荆斩棘、繁衍生息，他们以筚路蓝缕的艰苦创业精神，追新逐奇的开拓创新精神，兼收并蓄的开放融汇精神，崇武卫疆的强军爱国精神，重诺贵和的诚信和谐精神，创造了璀璨夺目、博大精深的楚文化。纵使岁月流逝，然其历久弥新，她穿越时间的隧道，代代相传，绵延至今，早已融入到荆楚儿女的血脉之中。“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挟持九派、波涛浩淼的滚滚长江从校园身边滔滔东逝，不舍昼夜。楚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创业精神和长江“广纳百川，推陈出新，润泽万物，百折不回”的雄伟气魄，涵养着校园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树，是一所大学品质最外在的体现。一所大学的气质和深度，可以从它的树上看出端倪。长大校园里最多的是香樟、松柏和玉兰。成片的香樟恰似一块块巨大的绿色绸缎，栉风沐雨，饱经沧桑，阅尽校园春华秋实。它不如危岩中的苍松挺拔伟岸，也没有花圃中的杜鹃鲜艳张扬，但它有一种温而不炽的生命热情，也有一种寓劲节于恬淡的气韵。暖，不争花红；寒，不改叶绿。无论是烈日炎炎之酷暑，还是雪舞霜被之寒冬，它们始终郁郁葱葱，苍翠欲滴，在冷和热的浴火中验证了生命的隐忍与坚毅。校园里，随处可见的，还有一棵棵肃立的松柏。它们粗糙龟裂的树皮，褐色粗壮的树干，傲然挺拔，朴实刚毅，没有俗艳之姿，更无娇媚之态。而葱郁繁茂怒放寒春的玉兰则是素装淡裹，晶莹皎洁，幽香而不浓烈，艳丽而不妖娆，高贵而不张扬。

彰显校园深邃、厚重气质的，还有校园里的建筑。校园里没有金碧辉煌的高大场馆，有的只是一面面古朴的墙壁、一扇扇敦厚的门廊，还有布满爬山虎的实验室和总是洒满阳光的教室。没有奢华，仅有质朴；没有张扬，只有低调；没有轻佻，唯有厚重。它们以静雅古朴之遗韵，赓续着传统，彰显着风范，让我们远离浮华、世俗与喧嚣。

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和宏伟磅礴的长江文化，不仅使我们深邃与厚重，它们更像母亲的乳汁，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的长大人，使我们博大、坚韧，更使我们优雅。漫步校园，我能无数次地回想，那数不清的硕彦大儒、业界巨子、政坛精英，曾经在这里一遍遍地轻抚过这些墙壁，又一次次地扣开过这些门廊，他们优雅的身影，又顺着阳光的方向，穿梭在实验室与教室之间。叶络碧碧，叶色青青，在树下，唯有朗朗的读书声，和不含杂质的自由清新的呼吸。沿着树杈枝桠向上的方向，是一棵树生长的方向。校园里的孩子们，也像这些树一样，为自己刻上年轮的同时，也在自己的心头涂抹上了浓浓的绿色。漫步在这些年轻人中间，我依稀看到，在抗日的烽火硝烟中，天、潜、监中心县委书记胡良发跃马横刀，率众纵横驰骋于江汉大地的勃勃英姿；依稀看到在戈壁大漠的烈烈长风中，用双手高擎起直刺苍天的井架时刚毅的面容；依稀看到，在一碧万顷的稻田中，挥汗如雨佝偻的腰身；依稀看到，在无影灯下与死神殊死搏斗的灵巧双手；依稀看到，“10•24英雄集体”在沙滩上勇敢地手拉着手的美丽人链，全国道德模范赵传宇在长江里托起老奶奶的坚强大手，残奥冠军江福英在泳池里斩浪劈波的残损双臂……他们的身姿，何其悲壮，何其清朗，何其优雅！

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随处可见的是各种学术讲座、展览和演出的海报。设计新潮、式样各异的海报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院士、国家级教学名师……，归鸿齐聚；来自全球、肤色各异、言语有别的学子们，也纷纷穿上最靓丽的衣衫，登上了炫丽的舞台。操场上，教室里，大礼堂，报告厅，处处闪耀着激情与智慧的火花。激情的讲演培育着新鲜的思想，宽阔的舞台展现着可贵的博大。

博士学位授予权，感动中国特别奖，国家科技大奖，入选“小211”……我曾经因无数个喜讯而激动。今晚，我再次徜徉在美丽的校园，与无数个夜晚一样，一群群青春学子，抱着书本，叽叽喳喳地从我身边匆匆而过，我因他们的靓丽身影而再次激动。

我蓦然感悟到，长大的味道，也许就在脚下盈满历史沧桑的斑驳的石板小路上，就在直刺青冥数人方能合围的参天大树上，就在九龙渊荡起的浩淼烟波中，就在知音湖畔武汉校区的远山夕阳中，就在如茵的草地上情侣的呢喃情话里，就在实验室灯光下教授们的苍苍白发里……

长大，长大，你的“味道”，竟是如此的令人迷醉！

（编辑 一晨）